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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祭祖 >> 详细内容
目连乃是佛陀的十大弟子之一,在当时能有什么僧众呢?想必是佛陀找了个借口让目连请师傅、师兄弟们搓一顿吧。夫子食不厌精,佛陀一张口也是百味饭食,而凡夫俗子们也就乘机大饱口福。中元本是七月十五,佛陀定下的盂兰盆也是七月十五,但是奇怪的是,我们那里的人并不都在这一天过节,从七月初一到三十,都有人过节,各个乡村、各条街道都有自己特定的日子,在那一天就要请别处的朋友来饱餐一顿。春节是关起门来吃饭,中元却是要大宴宾客的,尤其是在文革期间,公开的迷信活动被禁止后,请客吃饭几乎就成了过中元的最主要活动了,何况在当时又到哪里去找十方僧众?备下的百味饭食,在请天上地下的鬼神享用之后,也只能用来大宴宾客,一年的积蓄,却也往往在此时花完。中元期间,是当地宣传、执法部门最为忙乎的时候,从前是忙着抓迷信活动,文革结束后说是信仰自由了,迷信活动也就不用再抓了,就改为禁止请客大吃大喝,轮到哪一村或哪一街道过节了,政府工作队也就到了那里,堵在村口、路口,不让外地的人进去作客,如此一个月从初一忙到三十打游击,中元的请客吃喝之风却是欲演欲烈,尤其是“先富起来之后”,百味饭食已无需倾家荡产去置办了,自然就更舍得花钱。到了几年前,政协的几个老头倡议,引经据典号召大家统一在七月十五这一天做中元。大家居然也都响应。请客吃喝本是人情,别人请你不好不回请,但如果大家都不请,倒也省钱省事。从此做中元,就象过春节一样关起门来吃自己的,相沿几百年、屡禁不绝的请客之风至此绝矣。
众人过节的精力,也就转向了迷信活动。过中元的用意,是为了祭祀亡灵,要把饭食摆到大门口膜拜,不仅请自己的祖先,也向无主的孤魂野鬼施食。文革时只能把膜拜转入屋内,让孤魂野鬼们在门外饿了十来年,现在它们又有口福了。据说,这也是为了纪念唐高宗之时跟随陈政父子开发漳州而客死他乡的那些河南士兵。漳州人的血缘,十之八九都能追溯到这些士兵,所以这也算是在祭祀漳州人的共同祖先了。过盂兰盆会的最盛大节目,是放灯,也即在水中点放宝莲灯,这个节目,宗教色彩最浓,恢复得也就最晚,所以我是没有见识过的。《漳州府志》形容说“杆头燃灯于天际,连缀如星”,想来真是美丽、壮观之至了。那一盏盏如星的灯火,也许正象征着列祖列宗的灵魂在闪耀吧?
其实佛教既然信轮回,就不会象中国的本土观念那么看重生命的延续,那么敬仰列祖列宗,它对祖先的敬仰,也许就到有直接关系的父母为止了。所以佛陀倡盂兰盆会,不过是要人“常忆父母,乃至七世父母”,前世乃至远至七世的父母,在佛陀看来,也还要比今世的祖父母亲吧。但是即使真有轮回,除非练成了神通,又怎能明白自己前世的父母究竟是谁?更不必说什么七世了。所以到了中国,常忆的也就变成了今世的父母、祖父母、列祖列宗,七世的父母能否“离恶鬼苦,生人天中,福乐无极”,既无心也无力去管。
我的祖父、外祖父均去世甚早,没能给我留下什么印象。祖母和外祖母却都得享高寿,我也能分享慈爱。三年前,祖母以九十高龄一睡不起,无疾而终,我人在美国。今年外祖母亦以九十高龄在患病一年后撒手而去,我人仍在美国。那样的慈爱,难道只有作盂兰盆才得回报了?不信鬼神者的悲哀,是不能欺骗自己,无法让已逝的亲人永享极乐。一切的遗憾都无可补救,只能深藏于心,直到自己也归于尘土。当我抬头看到窗外满天的星星,想到的不是宝莲灯的灯火,却是离家出走、永别祖母时她那双泪眼。
1996.10.11.
(收入《方舟子自选集》。识别下面二维码购买方舟子著作签名版)
中元祭祖
【 散文小品 】2017-09-05
方舟子
深夜去了趟超级市场,看到南瓜堆了一地,知道万圣节就要到了。我的家乡也是有一个鬼节的,是仅次于春节的隆重的民间节日,在夏历的七月,称为中元节。道教以天、地、水为造人的三元,元月十五日、七月十五日和十月十五日分别是天官、地官和水官的圣诞,也就分别被称为上元、中元和下元。这中元,大概就可算是祭祀地官的节日了,但是它却更具有佛教色彩,又有一名叫普渡节,正式的名称应该叫盂兰盆,梵语“救倒悬”的意思。佛经上说,目连练成神通后,看到不敬神灵的母亲在地狱里做为饿鬼忍饥挨饿,乃向佛陀求救。佛陀让他在七月十五日这一天备食品百味,供养十方僧众,目连之母才得以脱离饿鬼道。这段佛经传入中国后,被大加演义,就变成了渲染地狱之恐怖的戏剧《目连救母》,现代则改编成《宝莲灯》,戏中的目连,俨然成了奋勇救母、镇怪除魔的孙大圣一样的英雄,他的能耐,绝非仅止于用美味贿赂僧众。目连乃是佛陀的十大弟子之一,在当时能有什么僧众呢?想必是佛陀找了个借口让目连请师傅、师兄弟们搓一顿吧。夫子食不厌精,佛陀一张口也是百味饭食,而凡夫俗子们也就乘机大饱口福。中元本是七月十五,佛陀定下的盂兰盆也是七月十五,但是奇怪的是,我们那里的人并不都在这一天过节,从七月初一到三十,都有人过节,各个乡村、各条街道都有自己特定的日子,在那一天就要请别处的朋友来饱餐一顿。春节是关起门来吃饭,中元却是要大宴宾客的,尤其是在文革期间,公开的迷信活动被禁止后,请客吃饭几乎就成了过中元的最主要活动了,何况在当时又到哪里去找十方僧众?备下的百味饭食,在请天上地下的鬼神享用之后,也只能用来大宴宾客,一年的积蓄,却也往往在此时花完。中元期间,是当地宣传、执法部门最为忙乎的时候,从前是忙着抓迷信活动,文革结束后说是信仰自由了,迷信活动也就不用再抓了,就改为禁止请客大吃大喝,轮到哪一村或哪一街道过节了,政府工作队也就到了那里,堵在村口、路口,不让外地的人进去作客,如此一个月从初一忙到三十打游击,中元的请客吃喝之风却是欲演欲烈,尤其是“先富起来之后”,百味饭食已无需倾家荡产去置办了,自然就更舍得花钱。到了几年前,政协的几个老头倡议,引经据典号召大家统一在七月十五这一天做中元。大家居然也都响应。请客吃喝本是人情,别人请你不好不回请,但如果大家都不请,倒也省钱省事。从此做中元,就象过春节一样关起门来吃自己的,相沿几百年、屡禁不绝的请客之风至此绝矣。
众人过节的精力,也就转向了迷信活动。过中元的用意,是为了祭祀亡灵,要把饭食摆到大门口膜拜,不仅请自己的祖先,也向无主的孤魂野鬼施食。文革时只能把膜拜转入屋内,让孤魂野鬼们在门外饿了十来年,现在它们又有口福了。据说,这也是为了纪念唐高宗之时跟随陈政父子开发漳州而客死他乡的那些河南士兵。漳州人的血缘,十之八九都能追溯到这些士兵,所以这也算是在祭祀漳州人的共同祖先了。过盂兰盆会的最盛大节目,是放灯,也即在水中点放宝莲灯,这个节目,宗教色彩最浓,恢复得也就最晚,所以我是没有见识过的。《漳州府志》形容说“杆头燃灯于天际,连缀如星”,想来真是美丽、壮观之至了。那一盏盏如星的灯火,也许正象征着列祖列宗的灵魂在闪耀吧?
其实佛教既然信轮回,就不会象中国的本土观念那么看重生命的延续,那么敬仰列祖列宗,它对祖先的敬仰,也许就到有直接关系的父母为止了。所以佛陀倡盂兰盆会,不过是要人“常忆父母,乃至七世父母”,前世乃至远至七世的父母,在佛陀看来,也还要比今世的祖父母亲吧。但是即使真有轮回,除非练成了神通,又怎能明白自己前世的父母究竟是谁?更不必说什么七世了。所以到了中国,常忆的也就变成了今世的父母、祖父母、列祖列宗,七世的父母能否“离恶鬼苦,生人天中,福乐无极”,既无心也无力去管。
我的祖父、外祖父均去世甚早,没能给我留下什么印象。祖母和外祖母却都得享高寿,我也能分享慈爱。三年前,祖母以九十高龄一睡不起,无疾而终,我人在美国。今年外祖母亦以九十高龄在患病一年后撒手而去,我人仍在美国。那样的慈爱,难道只有作盂兰盆才得回报了?不信鬼神者的悲哀,是不能欺骗自己,无法让已逝的亲人永享极乐。一切的遗憾都无可补救,只能深藏于心,直到自己也归于尘土。当我抬头看到窗外满天的星星,想到的不是宝莲灯的灯火,却是离家出走、永别祖母时她那双泪眼。
1996.10.11.
(收入《方舟子自选集》。识别下面二维码购买方舟子著作签名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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